拌饭人生


(图片from 夏天)

《深夜食堂》里的第一话,讲的便是“猫饭”。所谓猫饭,将鲣节刨成片洒在热乎乎的米饭上,再淋上少许酱油。看那一集时,刚好是个冬日深夜,当看到剧中穿和服的女孩享受地吃着那碗猫饭时,我忍不住去煮了热气腾腾的米饭,将它扣在晚上剩下的香菇炒肉盘中,又难耐心痒煎了半熟的鸡蛋。当三者被我用勺子搅拌均匀,在台灯下散发着诱人香气,那个瞬间整个夜晚变得真正圆满。

我从不觉得残汤剩饭这个词过于凄惨。童年时过年,家里人二十来口聚在一起,桌上的菜总是要叠起来才够摆。下午四点开饭,吃到七点多,然后撤下桌子看春晚。我并不关心春晚,距离压岁钱也还有好几个钟头,于是我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在那撤下的剩菜上。水果硬糖和猫咪饭是我过年时的最爱,远胜过声名远扬的潘记肘子或是张久礼烧鸡。我总是喜欢将草莓味的水果硬糖丢在热水里,用筷子将其不断搅拌直至它融化,变成我自制的果汁。

猫咪饭的得名大概是因为过去养猫的人家经常以剩菜配饭来喂食,而对于那些咀嚼能力弱的幼童,母亲一般也是用小碗盛少量米饭,再捡一些偏软的蔬菜,拌上菜汤喂给孩子吃。

猫咪饭不似日本的猫饭那样有固定搭配,中国人似乎格外擅长混搭。林宥嘉唱“看见什么吃什么”,中式的猫咪饭也一样。像我最偏好的是红烧口味的鱼汤拌饭,当然还要用筷子捡些鱼肉到碗里捣碎。真正的吃货都明白,红烧鱼这种菜越是到后面越入味,整道菜的精华就在于那凝聚了葱、姜、蒜、八角、花椒香味的浓稠汤汁。运气好的话,鱼的汤汁已在阳台凝聚成了冻状,舀一勺埋在热米饭中,隔个十秒钟翻开送入口中,保证你已忘记十二点钟还有顿饺子要吃。

如若没了红烧鱼,我的次等选择是尖椒焖肉。东北的浅绿色尖椒极辣,虽不似小米椒那般,但也足够令人嘴唇酥麻,也正因如此,才会有尖椒炒粉皮和尖椒炒腐竹一类的家常菜。根据我的实践,若是青椒不够辣,那么整道菜必定黯然失色,既没有入口麻辣令人食指大动的冲动,也没有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。尖椒焖肉这道菜极尴尬的一点是,掌勺者费足力气去掉尖椒蒂、塞入肉馅,还要忍着油溅将尖椒煎至虎皮状态,但最终上桌往往是肉馅一扫即空,剩下剥落的青椒在盘中尸横遍野。全家上下只有我为掌勺者和青椒感到不值,于是在没有红烧鱼的情况下,我会赋予尖椒礼遇——将瘫软的它划成一条条,再配上蒜味烤肠入口,汤汁自然是已经被我毫不浪费地拌上米饭一同食用了。我格外在意的一点是,红烧鱼拌饭时是用勺子浇在热米饭上,而尖椒焖肉,则一定是把整碗饭扣在剩菜盘中再拌匀。

时至今日,我在武汉是买不到麻辣可口的尖椒来做一道尖椒焖肉,但我格外热衷于半秋山的虎皮青椒排骨盖饭,那虎皮青椒煎的程度刚好,排骨剁得极小块,很好入味,最重要的是盘中的汤汁足够我把那一钵大小的米饭拌匀食用。

(苏小姐不成功的拌饭)

韩式拌饭应该是韩剧兴盛引发的潮流。在高中之前,我只是偶尔会去朝鲜饭店点份冷面,辣白菜和拌桔梗倒是常吃,一个星期不买上一次心痒难耐。过去的大西菜行中,有个中年阿姨卖的拌桔梗无比好吃,很精致的小碗套着塑料袋,一元钱一小碗。裹满鲜红辣椒粉的桔梗上还细细撒了芝麻,咸辣适中,配花卷或稀粥口味最佳。武汉是没有桔梗的,在去过的其他地方也没看过这个东西,甚至很多人都没听说过。小时候我只见过拌好的桔梗,沈阳的叫法是枸宝咸菜,大概初中时,见过邻居老太处理桔梗才晓得这东西是纯白色,长得同小人参般,味极苦,而我们看到的条状也不是切出来的,而是要用锥子一小小挑。之后要经过用盐水浸泡的过程来去苦味,再之后如何能变成咸辣可口当街叫卖的模样,我就实在不清楚了。毕竟我家不是朝鲜族,连辣白菜都是在外面论斤买回家切块吃,不曾动过自制的心思。很幸运的一点是,沈阳有大量的朝鲜族和韩国人,甚至有西塔那么一个小范围聚集区,遍布着写满韩文的KTV、餐馆、服装店甚至百货。记忆最深的是,那里的教堂做礼拜也是用韩文。置身其中,你大概以为自己穿越到了韩国。

吃到过最好吃的拌饭出自一家名为云龙的朝鲜饭店,邻近湖北日报社和我的中学。午休时同学几个总是大步流星地去占位置,点上一份拌饭。午休时段整个餐馆里几乎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,每人挥舞着勺子吃得大快朵颐。清清楚楚地记得,他家钵状白瓷碗内装的是混了小米的二米饭,软糯油亮;蕨菜、桔梗、肉丝、生菜丝规矩整齐地各自为营拼成一圈,正中央铺着一个大小适中的单面煎蛋。我对生蛋液是有芥蒂的,但当蛋液流出裹在米饭上散发出香气,我还是义无返顾地送进了口中。他们家的蕨菜似乎用香油拌过,肉丝颜色偏深,应该是挂了某种酱汁后滑出来的,而辣酱我每次都要双份。辣而不咸,比超市内售卖的高丽王好吃。就因着他家的拌饭深得我心,以至于现在自己做拌饭时总是无比惆怅:蕨菜极少买得到,桔梗压根无售卖,就连肉丝我也滑不出别人的味道。于是每一次都是筹备时兴致盎然,真正摆盘时就开始叹气。最大慰藉是,那家店尚在,祈祷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吃上十次八次。


五六岁的记忆中,经常有一幕是央着母亲给我做宵夜。很奇怪,我是自幼便嗜宵夜的人,家族中并无谁同我一样。北方的晚上外面极少有宵夜摊,尤其是冬季,而我又自小不喜面食,这时母亲只好无奈地叹上口气,将剩饭用热水泡一下,再用白水煮一个鸡蛋。当母亲剥开蛋壳露出光洁的蛋白,我便开始心潮澎湃地搬了大板凳坐在茶几前聚精会神地看着,母亲会将鸡蛋捣碎,倒入少量酱油和香油拌匀。而我则笑嘻嘻地用勺子将鸡蛋碎舀到那碗已控干热水的饭中,心满意足地一口口吃掉。有时想,母亲真是极纵容我,那个年代,鲜有人会在晚上十点以后为孩子另下厨吧?大概正是因为有着这样温暖的记忆,才脱离不了拌饭的羁绊,不管是随性混搭的猫咪饭也好,还是味道浓郁的朝鲜拌饭也罢,每每深夜郁结,拌饭总是我抚慰自己的最好方式。

我的人生中是缺不了拌饭了,拌饭人生,不用过度分明只需平衡均匀,想来也没什么不好。

评论(23)

热度(53)

© 苏淮安·LoFoTo | Powered by LOFTER